家乡的柔道馆走出了十几个世界冠军,其中绝大部分都有他陪练的功劳,从一楼走到二楼,却没有看到一张他的照片。图/陈柯芯
刘磊磊属于在人群中辨识度极高的那种人。33岁的他,身高一米八三,体重达公斤。
作为中国国家女子柔道队资格最老的男陪练,他16岁加入国家队,一多半的人生都在这里度过。16年,他陪着一个又一个女性在场上训练,一次又一次被她们重重地摔倒,用自己的身体,铺垫起她们走向领奖台的道路。奥运冠军、世锦赛冠军、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冠军,以及不计其数的全国冠军……
这一切荣誉,都与他有关,又与他无关。
几个月前,他退役了。
我们把他的故事写给你。
文
陈柯芯
编辑
冯翔
1没有人一开始就想做陪练,刘磊磊也是。
刘磊磊的家在山东即墨市的乡下,爸爸在村里搭了个棚子以修车为生,妈妈在县里的商场卖衣服。
年,刘磊磊14岁,身高已经将近一米八,体重多公斤。凭借良好的体型优势,他先后在即墨市市北中学和即墨市体校学习铅球和柔道,第二年,青岛籍运动员李淑芳获得悉尼奥运会银牌后,回到青岛成立了黑妹柔道学校,刘磊磊成为这所学校第一批的30多个学生之一。
在竞技体育的举国体制下,刘磊磊们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进入省队,接着努力在全国比赛中拿到前三名,同时等待国家队在重大国际比赛前,到每个省选拔优秀的运动员集训。进入国家队后,还要从近百人中脱颖成长为主力选手,才有机会参加奥运会、世锦赛等国际比赛。
没料到的是,第二年刘磊磊就有了弯道超车的机会。年,时任国家女子柔道队教练、山东省女子柔道队和青岛市女子柔道队总教练徐殿平来到学校,当即选中了他。
刚进入国家队的刘磊磊图/网络
“……(刘磊磊)别的也没什么突出的,就是看起来憨厚、老实、朴素、简单,就带走了。”他对每日人物说。
刘磊磊妈妈得知儿子被选中的时候正在商场卖衣服,“当时也没有电话,咱家也没有那个传呼,不方便联系,他们找不到磊磊,知道我在这里上班,就过来找我了,我一听可高兴了,逢人便说我儿子上北京了,去国家队了,要有出息了”。
那个夜晚,从青岛开往北京的火车载着一同入选的四个男孩子在铁轨上蜿蜒前行,卧铺上躺着的刘磊磊睡不着。这是他第一次坐卧铺,感到非常满足,“国家队就是不一样啊,待遇太好了,以前跟我爸回老家(坐火车)都是站着”。他拍着胸脯跟妈妈保证,“我要拿世界冠军”。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前来接站的人把他们带到国家队宿舍,刘磊磊傻眼了,“我觉得这哪儿是国家队啊,像是进了民工的工地。你能想象吗,特别破的两层楼,照我现在的体重,能从楼上(砸破地面)漏下去,空调是那种放在窗户洞里的,运转起来之后声音跟拖拉机一样,宿舍一进门左手边是个厕所,我们洗衣服都在蹲坑里,再往里就几平米,摆满了上下铺。我赶紧问,你是不是把我带错了,人家说,没有啊,这就是国家队”。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才知道那确实是农民工住的临时板房,是上世纪90年代盖奥体中心时的遗留产物。
除了柔道队,住在这里的还有曲棍球和手球队,而羽毛球、篮球、足球、体操、乒乓球等运动员则住在国家体育局训练中心。相比之下,这些运动“更受国家重视”,冠名、赞助以及奥运会比赛项目盈利分红的级别,在当时都比柔道有优势。
2宽阔的训练馆中间搁着个大鼓,墙体中间镶嵌着国旗和奥运五环。“团结、拼搏、坚持、努力”,八个大字围绕在四周。
国家队的训练时光是刘磊磊最美好的人生回忆之一。
“早餐有牛奶、鸡蛋,那是我第一次喝牛奶,鸡蛋吃了个多少我也记不清了,午饭前有酸奶,进食堂之前,大爷一人发一盒,这也是我一次喝酸奶”,刘磊磊回忆起刚到国家队的年。“那酸奶太好喝了!”
没等刘磊磊舒服太久,新生活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第一次实战课,他被世界冠军佟文叫去,“你你你,咱俩来一局”。一个干净利落的大背卷,斤的刘磊磊被她狠狠摔在地上。
“这一下给我砸得都岔气了,眼泪都下来了”,摔倒在地的时候,刘磊磊没想明白,她怎么会一下子这么快就出招,也没想明白,自己在老家是队长,怎么一来居然被女孩给摔了,而且使出了浑身的劲儿都没抵得过她。
佟文不知道他这么多心理活动,甚至没分出神看他一眼。只听见教练在远处喊,“快快快,那个摔倒的快起来”,刘磊磊赶紧爬起来。两局之后,佟文看他水平一般,就换人接着练。
被摔的时候,最先着地的是小腿,一上午的训练下来,刘磊磊感觉自己的腿快断了,走路时碰着地的一下下钻心的疼。“有时候被摔得狠了,实在忍不住,我就下意识喊出了声,教练就会走过来,你喊什么,我说疼,教练说你不会忍着啊。确实得忍,因为还得训练,大家都很努力,但你心里又紧张,哎,就有点待不住的那种感觉”。
刘磊磊在为队员做技术陪练图/网络
午饭时间,这种“待不住”的感觉很快就被刘磊磊抛之脑后。练完了去食堂,他用餐盘打了五盘肉,吃得肚子都鼓了起来。“在国家队吃得很开心,一吃完就什么都忘了”。刘磊磊这样总结那时的自己。
他根本不知道,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黑色玩笑。
自八十年代初中国国家柔道队建队,男柔却长年止步于年亚特兰大奥运会的第五名,直到20年后的年,才摘得在奥运会上的首枚铜牌。在“全国一盘棋”、“奥运战略”的思想下,男柔的毫无建树让国家柔道队将培养重点偏向了女柔。刘磊磊们,实际上是专门被当做女柔的陪练招过去的。
“中国男柔比不过欧美人的力量,又打不过日本或者蒙古这种传统柔道强队的技术,而奥运战略下,就只能集中资源培养女队”,一位要求匿名的前国家男子柔道队队员说,“培养男陪练(不需要控制体重),让女柔习惯跟比自己体重和力量都大得多的男柔队员练习,赛场上还怕打不过别的女柔队员么?”
“奥运会什么项目能拿金牌,就对什么项目着迷”,著名报告文学作家、《体育三部曲》作者赵瑜对每日人物说。“这样拿奥运金牌就是图面子,穿花衣裳”。
3半年很快就过去了,四个孩子都明白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运动员。
如果用金字塔来比喻,专职陪练、服务人员、后勤保障人员在队里就是最底层的基石,塔尖是那些拿冠军的运动员。没有比赛成绩的专职陪练,上升之路几乎被封死。
一起从黑妹柔道学校选进国家队的老乡迟福明退出了,另外一个陪练去了日本,还有一个转行做了健身教练。刘磊磊也想过回家,“但回去能干什么?跟我爸修车么?爸妈在老家本来特有面儿,不行,我肯定不能回去”。
他也很迷茫,每天机械般地重复训练,一天要被摔-次,又没有出去比赛的机会,他不再思考今天都练了些什么,回宿舍倒头就睡,睡不着的时候就躺着看电视。
村里,刘磊磊的父母也在看电视,他们北京哪里医院看白癜风最好北京医院专业白癜风治疗